江提学的临时住所前,面对接过投书便不客气赶人的门子,谢拾暗道一声失策。方才完全凭着一股不吐不快的心气来找江提学,全然忘了人不是他说见就能见的。不过他并不是个例,身为一省提学,江提学巡查各府的过程中,被读书人争相投递文章之事都不知遇到过多少回,是以,捧着文章上门的谢拾自然而然也被门子误以为是试图获得江提学看重的生员之一。应付这类事情已经相当熟练的门子连替他通报都不曾,收下文章就打发谢拾离开。嘴上只道是江提学出门应酬去了,等江提学回来,自然会将谢拾的文章转交于他。有一说一,谢拾颇为怀疑。每日收到那么多投书,江提学当真每篇都会细看吗万一错过他的投书可怎么办毕竟他不是来自荐的,是有正事要办。见他迟迟不肯离去,大有一直守到江提学回来的架势,门子没好气道“放心,每篇文章大人都会看的,绝不会落下你。”这几日他见了太多这样兴冲冲前来、企图撞大运的年轻人,一番话可谓熟极而流。至于是真是假,就只有江提学知道了。谢拾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解释这个误会,只是再三强调道“千万别忘了替我转交提学大人,在下泊阳谢拾谢知归,此行确有要事上禀,还望多多担待一些。”他言语礼貌,又好声好气,丝毫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门子被磨得就差没脾气了。还是姚九成更懂得看人眼色,及时上前一步,悄无声息便递了个荷包过去,门子不动声色一捏,脸上顿时挂满了笑容。他殷勤地连连点头“谢公子放心,小的担保大人”不过他只能保证将谢拾的投书放在所有投书最上面,可不保证江提学一定会看。若是后者一篇都不曾翻开,自然万事休提。这些话他就不必说了。想来投书的读书人都该清楚,谁也不能替江提学做主。他们的行为本就是赌一赌才华能被发现而已。收了银子的门子办起事来倒也尽心尽力、说话算数,很快他便将今日收到的一堆投书都交到了江提学招募的心腹幕友方先生手中,谢拾的文章被他特意放在最上面。方先生是个外表看上去懒懒散散的中年人,本身也有举人功名,却不曾想方设法当官,而是安心在江提学身边当幕友。他从门子的神态中一眼就看出其中必有猫腻,不过想来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哪怕趁机捞点油水都在江提学容忍之中。随手接过一叠投书,方先生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目光便是一亮“好漂亮的字”哪怕还不曾见到文章内容,只看白纸上潇洒飘逸的字迹,便予人以赏心悦目之感,尽管只是雏形,隐隐间却已自成一家。方先生向来好书法,一时见猎心喜,不由定睛细看起来。这一看,就停不下来了。字写得好是一回事,圣贤文章做得好是另一回事,而能将圣贤文章中的仁义付诸实施更是另一回事在“兼济天下”的心胸面前,前两者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至于同时拥有此三者之人嗯,他这不就见识到了吗一个时辰后,江提学外出归来,就被幕友方先生告知,又有人向他投书。江提学见怪不怪“先放书房罢,我明日再看。”二人年轻时便是好友,方先生对江提学知之甚深,相处起来亦不拘礼,他笑盈盈地开口“你不是说险些耽误一位菁才吗这回人家可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看过那篇文章的作者署名,方先生自然上门,江提学果然二话不说就将自己方才的言语咽了回去,转身直奔书房而去。他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案上的几张白纸,纸张上是密密麻麻熟悉的字迹。江提学迫不及待捧卷细看。不知不觉暮色降临,黄昏的余晖从敞开的书房门外蔓延进来,四下一片阒然。江提学的身影定格在黄昏中,他一动不动,仿佛凝固的蜡像、沉默的思考者。手中文章被反复看了数遍,他的神情随之变幻,时而愤怒,时而蹙眉,时而微笑。直到肚子因误了饭点而发出咕咕的叫声,江提学这才惊醒,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恰逢方先生与另外几位幕友携手而来,突然听见江提学的笑声,几人皆大惑不解,纷纷向与之关系最为亲近的方先生求教。方先生自是知晓其中缘由,笑道“大齐又出一栋梁之材,提学大人焉能不喜”自从谢拾投书之后,姚九成几人便时时刻刻关注着江提学的动静,反倒是谢拾仿佛无事一身轻,平日里依旧该读书读书,该放松放松,面上全无半分忐忑担心之色。
这份养气功夫着实令人佩服。“知归你就不着急吗”张宥不免替他焦虑,“不知提学大人可有看到你的谏书,怎么到如今还不曾有什么动作”既没有召见谢拾,也没有传出什么特别指令,仿佛投书之事从来不曾发生过一般。该不会江提学压根就没看过投书罢一时间,张宥竟不知该为谢拾打抱不平还是该替他感到庆幸。毕竟若是被江提学全然忽略,最后无事发生,似乎也还不错。在“收取保结银”上做文章,本就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谢拾努力得来廪生身份,却反过来限制廪生,完全是损人亦损己。因此事情若是不成,说不定反而是好事尽管如此想着,但忆起谢拾当日的眼神,张宥依旧衷心希望这位好友心事顺遂。“我着急也没用啊。”坐在树下看书的谢拾慢悠悠翻过一页,“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即便想做更多暂时也无能为力。”终究他只是一介小小生员,若是江提学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他又能如何呢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让自己站到更高处罢“人事已尽,后续发展并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