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文卉打定主意要去金陵女大,那么我呢?是留在上海,还是去更远的地方?即便我对升学的事知之甚少,报考大学一事也确实该提上日程了。
告别了孔文卉,我喊了辆黄包车匆匆回家,满脑子都是有关大学的事。
不过思来想去,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毕竟我还没摸清伯父伯母的心思,若是他们不同意,我想再多也是白搭。
下了黄包车,王管家过来帮我拿包,殷勤道:“平舒小姐,回来了啊,您的画报刚巧送来了。”
“好,给我吧。”我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冷哼一声,笑这王管家终于不再假手于人了。
手上这本《民友》依旧以旗袍女郎为封面,发型更是与孔文卉的如出一辙,只是我随便翻了两下便没了兴趣,原本还指望许绍钧利用它给我传递信息,现下看来,这画报已经沦为了消遣之物。
谁承想,不经意间,一张收据居然从画报里掉了出来。我小心地拾起来,却见季风书局的落款边签着“顾鸣章”的大名,原来他和许绍钧真是同事。
他们把收据夹在给我的画报里是什么意思,莫非其中暗藏玄机?于是,我再三通读这张收据,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却仍是不解其意。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我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这大概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收据。
直至折迭收起,我才终于发现,这收据反面有一行小字,赫然写着:“季风故人,盼见小予。”
“季风故人”是谁?季风书局的故人,难道是顾鸣章?“盼见小予”又是什么意思?是顾鸣章想见“小予”?
联想到平舒的名字,我一拍脑袋,终于想明白了。平舒,舍予舒,“小予”是我,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顾鸣章想见我。
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平舒追着想见顾鸣章,现在倒反过来了,要不要为平舒好好晾一晾他呢?还是算了,和顾鸣章扯上关系总没好事,我没必要上赶着去趟浑水。
迭好收据放到包里,我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和张毓敏搭话:“伯母,怎么就你在家?”
“你伯父差人打电话说要晚些回来。”张毓敏居然心平气和地告诉我这些,这要放以前,她早心生怨怼了。
我继续试探道:“伯父临时有事吗?”
“魏岩在电话里说,回来路上被堵住了,好像因为一个什么外国电影侮辱了我们国家,一群人都上赶着讨说法呢!”张毓敏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电影。
我猛然想起了今天和文卉一起看的电影,“是不是那个叫《视死如归》的美国电影?”
“好像是吧。说起来,你伯父啊,平日里都很抵触这些游行示威,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居然因为他们说的有理,要去看那个电影…他这个老古董要看电影,也真是稀奇事了,我就听之任之了。”张毓敏不关心电影内容,反倒对宋伯韬的异常之举感到稀奇。
“伯母,真不是伯父夸张,那个电影我今天也看了一半,实在是不堪入目,是个中国人都看不下去!”我才压下去的气又上来了,一股脑儿地将画报拍在了桌上。
“怎么个不堪入目了,平舒,好好说话,别拿画报撒气。”张毓敏大概从没见过我这样子,好声好气地安抚我。
“里面的中国人不是在抽鸦片,就是干着小偷小摸的勾当…洋人高兴赏了钱,他们甚至还会蹲下身子去捡,去抢。”我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张毓敏怔了怔,也拍着桌子骂:“岂有此理?怎的这种垃圾也配上荧幕?这洋鬼子作威作福欺到身上来了。改明儿我非要找张太太说说,让她家先生好好查查这拍电影的,最好全抓起来!”
“伯母,消消气,此事还是等伯父回来再说吧。”我还有升学的事要同他们商量,此刻只好先稳住张毓敏。
“也罢,左不过一部电影,眼不见心不烦。”张毓敏的注意力很快被画报吸引。
张毓敏看地津津有味,我一时无言,只颔首回应,想着伯母就是这性子,雷声大雨点小。
“对了,平舒,今天无锡来了封信。”张毓敏想起了正事,抬眼看我。
无锡来的信,平舒父母写的吗?
“我爹娘他们还好吗?”我关切道。
张毓敏把信递给我,又说:“不打仗了,自然好了,信上还说了他们很想你。”
信上是平舒父亲宋仲文的笔迹,除了交待家中近况,字里行间都是对平舒的想念。
“平舒,你爹娘还是希望你毕业就回去,大约希望你早日嫁人,你怎么看?”张毓敏问。
我下意识地捏紧了信纸,咬着唇继续看信。
张毓敏见我面上不悦,轻哂:“女孩子是该早点嫁人,不过时代到底变了,平舒想不想去读大学?”
“我自然想去。”我松了一口气。
话音未落,宋伯韬和魏岩回来了,二人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别杵在那了,电影不好看就算了,平舒的事才更紧要,她要回去嫁人了。”张毓敏故意把事情说得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