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愈一行人跋涉两日,终于进了淮阴城。马车还没走到赵府门口,远远就看见了来接风的赵家人。
虽然赵家现在并无实权,当家也在朝廷吃闲饭,但好歹曾经也是个大都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底也是有的,故而举家搬到淮阴,定居的府邸还算气派。在娘家吃完饭,赵子继便被赵老夫人喊走了,独留下周愈和赵老坐在花厅内品茶聊天。
“如若没有急事,不妨在我这儿留住两晚,正好,也让我那刚出阁的女儿和她母亲说说体己话,贤婿觉得如何?”赵老端起茶盏,轻描淡写地抿了一口。
有苦难言的周愈勉强维持住情绪,淡淡地笑了笑,作揖道:“感念夫人与岳母骨肉情深,又承蒙岳父挽留,小婿怎好推辞。那就在岳父府上暂住两日,还望岳父岳母多多包容。”
“那妁婆说贤婿明理有才,今日得见,果真不同凡响啊。”
“妁婆谬赞了,”周愈考完秀才就没碰书了,听赵老这么夸自己都觉得脸红,他酝酿半天,最后文绉绉地开了口,“不过我夫人倒是真的巾帼不让须眉,来之前我还好奇是怎样的家世能教出如此令人敬佩的女中豪杰。今日见到岳父,小婿不得不感叹一句‘虎父无犬子’。”
花厅雅致宜人,茶水余味悠长。岳丈和女婿共处一室,乍一看十分融洽,实际上各怀鬼胎。
先说赵老,明知自己刚嫁出去的二千金是男人,也知道与他对坐的周愈知道赵子继是男人,却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女儿”两字。在周愈抬脚踏进赵府的瞬间,就已经看穿了周愈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却还是能沉心静气地夸赞对方“明理有才”,甚至还一口一个“贤婿”。
而周愈也是个狠人,明明已经知晓他的新婚媳妇是男人,也知道赵老知道了他知道赵子继是男人,却依然能信口雌黄地说出“夫人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这套鬼话。
或许,这就是本事吧,周愈对着地上凋零枯萎的花黯然神伤。
半个月前他以为终于能娶到美娇娘,激动得从画舫花魁的怀里挣脱出来跳下了河,兴高采烈地拖着一身湿衣回到家中,一路上他广而告之,恨不得广陵所有人能来喝他的喜酒。如今他站在夫人娘家的庭院中左顾右盼,满目落地的玉兰,像是茶渍沾上了碎瓷,他想弯下腰携一片聊表春意,却因为下体隐隐作痛,只能作罢。
另一边,赵子继和赵老夫人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出了祠堂。
人高马大的二小姐在丫鬟和老太太中间尤为鹤立鸡群,偶尔做些姑娘家的小动作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周愈心里本就压着块石头,再看赵子继袅袅婷婷的姿态,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夫君……”佯装娇羞的赵子继用手绢轻轻掩住嘴鼻,留下一对充满精光的大眼珠子,瞪得周愈不敢造次。
“岳母身体安康。”周愈慌忙垂下眼,避开了赵子继的视线。
“姑爷不必多礼,”赵老夫人乐呵呵地拉过周愈的手,“子霁刚才还和聊起你,说你为人忠义孝顺,对她也是以礼相待。为娘听到这些特别高兴,悬着的心也能放下了……你是个好孩子……”说着说着,赵老夫人居然落下泪来。
如果说赵老和他是心知肚明,为了避免尴尬而相互吹捧,那赵老夫人就是个戏痴,不仅现场搭台,边唱边演,入戏三分就能真情流露。
搞半天像这场婚事最吃亏的是她似的,周愈目瞪口呆地看着赵老夫人演完全套,连伸出去搀扶的手都忘记收回去。
“母亲,别哭了。”赵子继扯了扯赵老夫人的衣袖,礼貌地提醒她戏过了。
赵老夫人止住抽噎,装模作样地擦掉脸上地眼泪:“我老了,也不图什么,就希望你们能恩恩爱爱和和美美……”
俗话说得好,强按牛头不喝水,加上周愈不喜妇人哭哭啼啼,这场戏看得他厌恶至极,不愿再搭理,索性冷眼旁观起来。
眼看自己母亲下不来台,眉目含笑的赵子继假意咳了两声,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夫君……”
都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他哪里是赵子继的纲,分明是他手里的软柿子,像怎么捏怎么捏。狗急了就会跳墙,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周愈心中郁结无法纾解,气愤地脚一跺,想撞开挡在他面前的群人冲出门去。
周愈没想太多,仅仅是想独自静静,但现下情境不允许他任性。临到撞上赵老夫人的刹那,赵子继敏捷地伸出脚踝挡在了周愈跟前。
“啪嗒”一声,回门的姑爷膝盖着地,关节发出一声脆响,上半身因着惯性也趴在了地上,赵老夫人没想到周愈比她还能演,连忙蹲下身扶对方起来:“姑爷快快起来,我无非就是想讨要个承诺,图个心安罢了,你也不必如此实诚,给我行这么大礼啊。”
“应该的,应该的……”五体投地的周愈咬着牙根,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吐掉嘴里的土,逼不得已给自己挽尊道,“能娶到夫人是我三生有幸,昔日汉武帝金屋藏娇,瑞安不才,但日后也定会和夫人相敬如宾。”
赵老夫人看到姑爷情真意切,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