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娜姆一眼,心想:“她听得懂我们说话?”
舒蔚秋安顿好了他姐姐,走出屋来,一个男仆早已等在走廊中,躬身道:“老爷请小舅爷空下来以后去说说话。”
舒蔚秋在莲花宫住了这些天,还是第一次进主人的书房。那是莲花宫最顶层的一座套房,兼做办公室之用。开门进去,先是秘书起坐的房间,再掀开珠帘才是书房主屋,四处陈设得富丽堂皇,一派雍容之气。
范恒昌这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气度,坐在书桌后翻看着一本册子。
屋子那一头是一整面墙的藏书,下面摆着一套红木沙发,垫了厚厚的垫子。安德烈半躺半坐靠在一张长条沙发上,静静地读着一本法文小说,一只脚踏在地下的地毯上,那是一张斑斓华丽的老虎皮。父子俩待在书房里各管各的,形成一种融洽相宜的氛围。
范恒昌抬头说道:“喔,蔚秋来了,坐吧。”
舒蔚秋在书桌前坐下,范恒昌说道:“你来了这些天,我一直没跟你好好聊过呢。”
舒蔚秋笑了笑,跟他闲聊了两句,又看向了后方的安德烈。
安德烈一只手撑着脑袋,聚精会神看着书,他今天一身衬衫裤子都简简单单的,手腕上戴着的一块手表倒万分贵重,蓝宝石表盘镶了满满一圈钻石,在灯光下闪闪烁烁。
范恒昌对安德烈说道:“你去休息吧,我跟你小舅舅说说话。”安德烈不语,自顾自翻了一页书。范恒昌笑道:“你要看书就回你屋里去看,让下人把灯调亮点,仔细把你的眼睛看坏了。”安德烈放下书来,慢慢做了个深呼吸,闭了闭眼睛,说道:“写的不怎么样,我不想看了。”范恒昌笑道:“你这小子。”安德烈站起身来,看了舒蔚秋一眼,这才走出去了。
舒蔚秋看见范恒昌面前的小册子上,密密麻麻画着各种机器的图纸,便问了一句是什么。范恒昌说道:“我听说德国出了一种新式的加工技术,我准备自己琢磨琢磨,看以后能不能用在我的工厂。”舒蔚秋点了点头。
范恒昌问起舒蔚秋这次怎么来得南洋,饮食起居还习不习惯。他还不知道舒蔚秋生胃病的事情,舒蔚秋略提了一提。
范恒昌得知是安德烈请来了富兰克医生,感叹道:“这孩子的性子很难得的。自从蕙月过门,我几个孩子里也只有他还肯为了我来莲花宫。今天也是的,我和他妈妈回到城来,他立即就从总督街赶来莲花宫了。”
舒蔚秋听他主动说起了大太太,便斟酌说道:“老爷,我原本不该多嘴,不过我这两天陪着姐姐,听说她还从没去问候过大太太。我们虽是小门小户,但也不想缺了礼数。若然实在处不来,那么大家把话说开了也好,楚河汉界清清爽爽,不然我姐姐不知什么时候就犯了忌讳,老爷也烦心不是吗?”
范恒昌先前跟舒蔚秋说话,只是当他小毛孩子一般,这时候听这少年竟然以娘家人的身份来跟他平等对谈,他觉得有些惊奇,这才扎扎实实看了舒蔚秋一眼。
去年范恒昌娶舒蕙月过门,从始到终都是杜子华主持张罗。范恒昌跟舒蔚秋不过只有数面之缘,对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只记得他长得白净,说话斯斯文文。
有一回申城商会在欢场请客吃饭,席间众人聊起舒家的兴衰史来,杜子华混说酒话,避开了范恒昌相中的舒蕙月不谈,单拿舒蔚秋开玩笑,说舒少爷长得像他早死的娘,若是留起头发就是唱青衣的,以后必是做小白脸的材料。
范恒昌这时候看到舒蔚秋,就想起这句玩笑来,进而想起在申城那段灯红酒绿、浮光掠影的短暂时光。他摘下了黑色圆框眼镜,兀自出了一会儿神,方才说道:“你姐姐的委屈,我有个不知道的?不过我那德国夫人脾气大得很,这么多年下来了,连我都不跟她争了,算了。等到蕙月生下孩子,她不认也得认,慢慢就能接受了。”
舒蔚秋问道:“那姐姐的孩子姓什么呢?”
范恒昌显然早有打算,说道:“蕙月的孩子是纯种的中国人,我跟蕙月也说过了,我会让他姓范,以后回老家上族谱,名正言顺认祖归宗。”
舒蔚秋知道,范恒昌早年发迹的经历很是坎坷,如今到了晚年,身边不剩下什么亲近的血亲了。像他这样异国打拼的游子,有时心情很像是寄人篱下的孤儿,常常感到漂泊无依,于是就异乎寻常地追念乡土宗族。舒蔚秋当时就不言语了。
范恒昌想到儿女满堂、中西双全的圆满未来,神色更和缓了许多,说道:“对了,蕙月上回说要给你找件事做。”
舒蔚秋说道:“嗯,不过我自己有别的想法。”当下说了自己打算学西医。
范恒昌对这少年更加高看了一层,点头道:“学西医,一定要去留学。我打算今年送安德烈去伦敦读大学,我也送你一起去,你们互相也能有个照应。不过这都要等到蕙月的孩子生下来再说。现在你就安心留在莲花宫,一面学一学拉丁文做准备,一面陪着你姐姐待产。”
舒蔚秋原本也是打算陪到他姐姐生产,有了孩子以后,姐姐就不会那么孤独了,说道:“我手头有一点积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