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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的雨总是下得很大,无穷无尽的,山上的平台处积了一些水,脚踏上去,泛起涟漪,雨水又落下来,模糊了走过的人群。

他们去参加葬礼。

陆长昀撑着黑伞,眼镜片起了些雾,站在墓园的旁边点着头迎接来客,他身后是漆黑的大理石墓碑,上面鎏金的瘦金体镌着三个安静的字。陆凌云。

他的母亲扶着石碑哀哀地哭,他的父亲给母亲打着伞抹着通红的眼眶,他掸了掸染了雾气的黑色西装,满脸事不关己的冷漠。分明死的是他哥哥。

雨天总是很长,再怎么哭,也不会哭到穷尽了。在一片“节哀顺变”声中他的母亲撑着父亲的手站起来,用最后一把力气推开陆长昀伸出的手,眼中满是怨恨和失望,陆长昀知道。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这个没人在意的废物,为什么死的是他优秀又温和的哥哥。

毕竟世事无常,偏偏让他这个废物活了下来。陆长昀冷漠地想。

他送父母上了车,转过头坐上了去医院的车,摘下没度数的眼镜疲惫地叹了口气,一双漂亮的桃花眸里面满是血丝。没了眼镜,他与哥哥的最后一丝相似消失殆尽。

林清晏还在医院里,他必须得去。林清晏算是他的弟弟,几年前陆长昀叛逆逛酒吧的时候带回来的少年。在听见陆凌云没了的消息时当场崩溃了,被陆长昀送进了医院,打了镇定,一直在医院待着。

为什么不让林清晏去参加葬礼呢?别人的想法他不知道,反正陆长昀是一点也不想让他参加葬礼,一是怕他再次情绪崩溃,二是捡回林清晏的是他,平日也不见得他与自己有多亲近,偏偏在另一个人走的时候,显出来那样大的悲恸。

怎么说呢,多少有点堵心。

陆长昀擦了擦眼镜,犹豫了一会,还是将它收了起来,放进西装的上衣口袋里。

没了那点金丝框架的遮挡,他五官的攻击性便显出来了。陆家的基因好,兄弟两个都生的极好,只是一个总带着些笑意,生了副温润如玉的眉眼,一个却生了副锐利的样貌,用长辈的话说,长的就不是个好脾气的样。

气质迥异的两个人长得却有五六分相似,当陆长昀对着镜子带上眼镜学着他的样子弯起唇角时,便好像陆凌云走进了镜中,对他微微笑着。

年少的陆长昀喜欢玩这种游戏,带上眼镜同他的哥哥以假乱真,他的哥哥总是好脾气的模样,好笑又纵容地看着陆长昀用他的样子去招摇撞骗。也只有这个时候,他的父母才会对他流露出几分罕见的温柔,戳破的时候也不会尖锐的骂他,只会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让他多学学哥哥。

长大后的陆长昀明白了这种毫不掩饰的偏心,逐渐对这种游戏感到厌恶。他的哥哥对着他笑的时候他总是语气恶劣,满意地看着那焊死一般的笑容从哥哥的脸上一点点消失,两个人渐行渐远。

后来他知道了小时候哥哥生过一场大病,那时年轻的父母不知所措,听了医生的建议,要了一个试管婴儿,用那个婴儿的脐带血救了哥哥,就这样,有了他。

他本就是一场意外的产物,他生来多余。

纯白色的医院就在眼前,陆长昀揉了揉眉心,莫名有了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好笑的挑了挑唇角,呼吸了口满是消毒水味的空气。他其实并不喜欢医院,他本质上是厌恶生病或者虚弱的,那意味着即便是缺爱的小孩在那个时刻也会渴望来自世界的一点温暖,但世界总是冰冷而居高临下的。

陆长昀走出了电梯,入目是纯白色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急匆匆的往来,间或夹着几个慢悠悠行走的病人。空调开的很足,陆长昀不自觉地扯了扯领带,整好衣装,缓缓推开了林清晏的病房门。

病房外是一棵茂盛的老榕树,密密麻麻长了许多分支,绿荫浓厚。阳光透过树叶碎隙撒进纯白的病房中,林清晏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半躺在床上,倚着松软的枕头眉眼专注地看书,被子松松地披在上面,勾勒出一道瘦削的轮廓。

陆长昀倚在门上,安静地看着认真看书的少年。

林清晏暂时没发现他,他也不是非常想戳破此刻的平静,毕竟他们只要一交谈,便会无可避免地提到陆凌云,他的葬礼他的死去甚至是他优秀的一生。

可陆长昀不想这样跟他交谈,他内心中其实隐秘地认为他捡到的小孩应该只属于他,至少应该同他最是亲近。这种感觉是喜欢吗?陆长昀不知道。当初分明是他将林清晏捡回家并带着的,关心、照料。十几年的相处,让他对林清晏至始至终都带着轻微的占有欲。

这是病态的,陆长昀知道,可他总是放纵自己沉沦在这种感觉中。只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对缺爱的小孩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这样也无可厚非。

陆长昀安静地想,也许是喜欢的吧。自己累得半死也会来看他,哪怕只是给他掖个被角,听听他平稳的呼吸;自己从小小心翼翼顾着他,在对世界恶意最大的时候,在最孤僻暴躁迷茫的时候,他为数不多的温柔都给了林清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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